在北京的胡同深处,常能看到一个背着画板、拽着买菜小车的白发老头。他蹲在雪地里画故宫角楼,趴在咖啡馆临摹餐巾纸,甚至穿着尿不湿在零下十几度连画8天帝王庙停车场。他是央美教授王玉平,阿城称赞他”画的红绿灯像通了电”,栗宪庭评价他是”用烟火气消解宏大叙事的叛逆者”,而街坊邻居只知道这是个”爱跟游客合影的乐呵老头”。

一、工厂绿脸工人的出逃:从防空洞蛐蛐到雷诺阿
1958年生于牛街的王玉平,记忆里的北京城墙土夯上跑满了逮蛐蛐的孩子。邻居工人画家带他在护城河搬网捕鱼,雨天浑浊的河面下藏着他对宋画的初印象。”那时候画画就为换顿中山公园的肉包子”,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
19岁在印钞厂上夜班时,休息室日光灯把师徒几人的脸照得发绿。”突然看见自己手也绿了,吓得连夜逃跑。”他辞掉”金饭碗”考央美,却狡黠地说:”别夸我有理想,我就是怂,逃命似的换个地儿喘气。”
二、雾霾美学:在监控头和反光镜里藏故宫

2009年冬,王玉平在北海公园画下首张街头写生。当游客大姐执意要买时,他突然发现:”北京最动人的地方,全藏在电线杆和公厕指示牌后面。”此后他专挑落叶季、雾霾天出动,在《历代帝王庙》八联画里,把朱红正门缩成角落里的点缀,却给停车场锈迹斑斑的隔离墩留足两米画幅。
“故宫角楼要画被树枝戳破的,白塔得罩在电线下。”他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餐巾纸速写,上面外卖骑手的保温箱反光里,歪歪扭扭映着景山万春亭。老伴申玲给他包里塞尿不湿:”这老头能憋七小时不挪窝,画到颜料冻成冰碴子还嘿嘿乐。”
三、破铜烂铁里的温柔暴动
走进他在顺义的工作室,地板像打翻的调色盘,缝纫机、老式油罐车玩具和半管牙膏堆在画架旁。布面丙烯《烟头2》里,23个烟蒂以不同角度扎进灰烬,像一场微型抽象展。”昨儿剩的咖啡渣、媳妇忘收的卫生巾,逮啥画啥。”他顺手在咖啡杯底蹭了道赭石色,”栗宪庭说这叫’温和的叛逆’,要我说就是手痒。”
布拉格跳蚤市场10块钱的铁皮车、鼓楼馄饨侯窗外的馋嘴老头,都成了他的”共犯”。有次在胡同画白塔,穿趿拉板的大爷听完马连良,探头扔下一句:”您这是一享受啊!”这话被他写进《雾中角楼》的雪堆里。
四、60岁的新眼睛:”好不容易熬到看不清世界”

如今退休的王玉平,反而觉得老花眼是种恩赐:”年轻时老想画’正确’的角楼,现在模糊了,倒看见树枝划破天空的伤口。”他和妻子申玲——这位”40年前被误认为对自己有意思”的姑娘,仍保持着用马克笔在浴室玻璃门临摹《敌后武工队》的习惯。
“你说坚持50年多伟大?”他忽然弯腰从买菜小车里拎出丙烯颜料,挤出一坨钻蓝,”其实就是找着个舒服姿势,跟睡觉翻身一样自然。”远处鼓楼东大街的红绿灯亮起,在画板上投下一片通电般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