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猫相比，狗绝对算是群体性极强的动物，它们往往需要更多的陪伴、野外的玩耍，以及和同类的互动，但后疫情时代无疑重塑了饲主和宠物狗的关系，人与人的社交隔离附带伤害了狗的天性，而饲主本身的焦虑 / 压力也会对宠物狗造成负面影响。想要厘清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究竟是我们人类造成了狗狗的愈发焦虑，还是将其一些正常行为过度病理化了？

玛西亚・曼特（Marcia Munt）在 47 岁时领养了她的第一只狗。那是 2020 年，正值疫情高峰期，她的房子显得空荡荡的。梅茜（Maisie）是一只九周大的奶油色的狗狗，有着不对称的耳朵。但玛西亚很快就确信这只狗不太正常。梅茜对任何刺激都会狂吠不止。她整晚踱步，只要有人来到家里就会扑上去。曼特以前只养过猫，她尝试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方法，包括训练、运动和 “益智玩具”，但都没有用。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选择养狗。“我已经尽我所能做了一位最好的狗妈妈，” 她告诉我。但她那一整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哭泣。

最终，她尝试了药物治疗。梅茜的兽医给她开了氟西汀，也就是众所周知的百忧解，但这让狗的食欲全无。随后，曼特找到了梅丽莎・贝恩（Melissa Bain），一位拥有更多药物方案的兽医行为学家。现在，梅茜服用文拉法辛（抗抑郁药）和加巴喷丁（抗惊厥药），在特别紧张的情况下还可选用镇静剂可乐定。“这是一种随时在调整的‘鸡尾酒’疗法，” 曼特说。她每月在梅茜的护理上花费数百美元，但认为非常值得。

然而，也许贝恩提供的最有价值的治疗，并不是针对这条狗，而是针对这个人。“老实说，在很多方面这感觉像是一种宣泄，” 曼特告诉我，“她说，‘是梅茜的问题，不是你的。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一切。’”

美国人焦虑水平的上升已被详尽记录。而在几乎没有引起太大注意的情况下，我们似乎也进入了狗狗焦虑的时代。去年秋天，《纽约时报》的一篇健康专栏郑重其事地提供了 “如何应对宠物焦虑” 的建议；作者在报道中指出，兽医正在观察到更多压力过大的动物，并提到她的两位编辑的猫都在服用百忧解。

在一项 2016 年的研究中，83% 的兽医全科医生报告称他们给狗开过抗焦虑药。（在 1990 年代，一些医生开始将百忧解用于未获批准的用途；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于 2007 年批准了治疗犬类分离焦虑的百忧解版本。）尽管目前尚无关于处方抗焦虑药狗狗比例的全面统计，美国宠物用品协会 2023–2024 年的宠物主人调查显示，超过一半的美国家庭犬主表示他们购买了 “镇静” 产品，包括信息素喷雾和莱卡连体衣。

过去 10 年里，关于狗狗焦虑的谷歌搜索大约增加了 3 倍。美国大约 85 位兽医行为学家中的许多人预约已排到几个月以后。我采访的 7 位专家都表示，寻求宠物心理健康护理的人数在过去几年急剧增加。但对于原因，尚无共识。

有一种理论认为，如今的狗确实更容易焦虑了。与其从饲养者那里购买，越来越多的美国人选择领养。据美国防止虐待动物协会的数据，收容所如今的安乐死数量比 10 年前减少了近三分之二 [3]。领养拯救了生命，但有时也让经历创伤的宠物落入缺乏饲养经验的主人手中。与此同时，我们也改变了宠物的生活方式。专家告诉我，宠物狗（以及猫）过去常常在户外度过更多的时间；而现在，它们更可能被关在室内。即使外出，也会被拴在牵引绳上或处于监视之下。

生物伦理学家杰西卡・皮尔斯（Jessica Pierce）告诉我，由于美国人生育孩子的数量减少，他们开始将宠物视为孩子，并像 “直升机父母” 那样对待毛孩子。在这种条件下，动物往往活得更久，但它们失去了心理刺激和与同类互动的机会。这可能导致它们对人或其他狗焦虑或具有攻击性。疫情期间狗狗购买潮使这一切更加剧化，数百万条狗在社交隔离中度过了它们最初的几年。

不过，越来越多服药的狗，也许更多地反映了主人的情况。兽医行为学家大多集中在自由派地区；人类焦虑症的诊断也是如此 [5]。艾米・派克（Amy Pike）在肯塔基州乡村开始了她的职业生涯，那时她的客户名单很少。现在她在华盛顿特区、马里兰和弗吉尼亚为宠物主人提供服务，业务蒸蒸日上。在派克看来，这是因为她的新邻居们对宠物心理健康和药物治疗的科学抱有健康的尊重。她和其他兽医行为学家认为，狗一直以来都很焦虑，只不过是人类心理健康问题去污名化的进步，终于让我们开始意识到狗的痛苦。

但也有可能，是焦虑的成年人将自己的问题投射到了毛孩子身上。有些狗主人显然已经开始将狗的正常行为病理化。一项 2019 年的调查得出结论，85% 的狗存在行为问题；近一半的主人表示他们的宠物有焦虑问题。这个数据看起来令人难以置信，直到你看看那些 “问题行为” 的清单。比如在院子里重复挖土，或者对网球有 “强迫性迷恋”，都算是问题行为，过度吠叫也包括在内。

生物伦理学家皮尔斯说，人们所归类的 “行为问题”，反映的不只是狗的本性，更反映了人类的期待。

那么，狗的焦虑危机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主人焦虑心理的产物？狗无法告诉我们它们的感受，所以我们可能永远无法确切地知道。

但无论哪种解释，都令人沮丧：要么是人类给狗造成了如此大的压力，以至于它们真的需要处方药；要么就是主人为了应对烦人的正常狗狗行为，给它们送上了不必要的精神药物。

换句话说，也许是时候重新思考我们对待宠物狗的方式了。

许多美国人没有时间、精力或宠物成长所需的绿地。如果我们的选择是：要么让狗服药，要么让狗和我们都痛苦不堪，那养宠这件事就变得在伦理上不那么清白了。“理想的情况是，养狗和猫的人应该少得多，” 皮尔斯告诉我。

这对宠物爱好者来说是个难以接受的信息。

在我小时候，我们家养了一只拉布拉多贵宾犬，名叫特里克西（Trixie）。她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 “狗公园” 度过的，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追网球、闻别的小狗屁股。但在她 15 岁左右的时候，她被另一只狗咬了。事发之后，特里克西开始对遇到的其他狗咆哮、猛咬。我们去公园的时间也少了。

我和宠物行为学家的谈话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辜负了她。我从没想到可以把赞安诺（Xanax，阿普唑仑最早的商品名）抹进花生酱，然后混进她的狗粮里。难道我错过了狗需要治疗的信号？

带着这个困惑，我问了兽医行为学家贝恩。我能感觉到她认为答案是肯定的。但她很温柔。“当你的狗对其他狗叫的时候，你是个糟糕的主人吗？” 她问。我开始语无伦次地想回答，但她打断了我。“不，不，不。你不是，” 她说，“你只是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的安慰很贴心。但我还是忍不住思考：给狗吃药，究竟是为了它们的利益，还是为了我们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