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亲密关系里，性欲消失是一个常见的问题。
朋友告诉我，自从结婚生娃以后，她需要哺乳、带娃，还要远程工作，睡眠时间严重不足。性生活很少，都是演出来的。丈夫每天早出晚归，她总看他不怎么顺眼。老夫老妻了，再没什么吸引力。就像喜剧小品里调侃的：“中年夫妻亲一口，噩梦做了好几宿”。
她让我想起在 Instagram 上一条很火的帖子：母亲性欲的 “方程式” 等于（睡眠小时 + 正餐次数 × 伴侣支持）÷（孩子接触次数 + 伴侣评价次数） ，结果几乎为零。
实际上，这是因为女性的性欲更加敏感、微妙，受到慢性压力、心理状态与关系质量的多重影响。充满压力的生活，决定了她们不是 “不想要”，而是 “要不了”。
今天，我们就来从女性的角度聊聊：为什么慢性压力和创伤，会如此深刻地影响她们的性体验？
身体有反应，未必代表 “她想要”
对于大多数女性而言，性唤起先于性欲望而产生。也就是说，她不是从早上醒来就 “想要”，而需要一些 “热身”。有时，即便她在生理上已经唤起，还是需要安全感和情绪互动。
约 70% 的女性很少会突然想要发生性关系。女性的性欲更依赖环境。性教育家 Emily Nagoski 把常见的性欲类型描述为：
- 自发型性欲：突然想要发生性行为的欲望；
- 反应型性欲：在性唤起或性刺激作用下产生性欲望；
- 情境依赖型性欲：性欲并非自发产生，也不仅在生理唤起后产生，而是受到具体情境影响 —— 包括情绪状态、关系质量、身体感受、环境安全等。
无疑，“反应型性欲” 挑战了关于性的经典叙事。我们常常听到这样一句话：当一个人身体有反应，就代表 “她想要”。尤其在文学叙事里，性常常被描绘为一种超自然的 “本能” 或者 “原始欲望”。
这不是全部。实际上，性的过程要比原始本能更加有趣。性治疗师 Christine Hyde 用 “一场派对” 来比喻性过程：“性关系就像你参加好朋友的派对。你穿上派对服装，安排别人帮你带孩子，躺在床上，让你的皮肤接触伴侣的皮肤，让你的身体醒来。同时记住，对方对你有强烈的欲望。”
从生物科学角度来看，同样容易被忽视的事实是 —— 人类身体反应与心理感受之间的不一致，也就是 “身心不一致”。
性心理学家 Meredith Chivers 在实验中分组邀请男性和女性，让他们观看色情录像，同时记录各自的生殖器反应。通过将参与者的生殖器反应（如阴道湿润、充血）与她们的主观性唤起体验做对比，可以发现：男性的主客观唤起高度一致，约 50%-60%，而女性只有约 10%-20%。
身体可能已经出现润滑、血流充盈等生理唤起的迹象，但心理上未必如此。这种不一致，本质上是生殖器 – 中枢系统与大脑这两个系统之间的不协调。女性的生殖器对刺激的反应相对笼统，大脑对情境更加敏感。
慢性压力让女性没感觉，而男性用性舒缓压力
一项研究对夫妻中的日常压力、性欲、性满意度和性交行为进行了 3 个月的追踪记录。结果表明，当女性生活压力增加时，她们当天的性行为频率与满意度显著下降。相较于女性，男性更有可能在压力下依然选择性行为，甚至将其视为某种缓解方式。
有个朋友告诉我，她平时加班到夜里，回到家以后脑子里还是没推进的项目。没什么力气体验性生活，还不如一起打游戏、追剧。
女性的性欲，容易被生活中的慢性压力消磨。高压状态下，下丘脑 – 垂体 – 性腺轴（HPG axis）功能减弱，使女性对性愉悦迟钝，抗拒身体的亲密接触。尤其在伴侣亲密关系不佳、沟通质量低的情况时，性就被排到了最后。
性心理学家 Van Anders 提出，在传统异性恋关系中，女性常因承担更多家务劳动与情绪劳动，感受到结构性不平等，这种 “关系失衡” 会逐渐影响她们的性欲。
新西兰博主 Maddie 曾在 Instagram 上发布一条衡量母亲性欲的 “方程式”： （睡眠小时 + 正餐次数 × 伴侣支持）÷（孩子接触次数 + 伴侣评价次数） = 几乎为零的性欲。
长期照顾家庭、承担高压工作、缺乏睡眠、缺乏支持性的亲密关系，都在增加女性的慢性压力。一项对于疫情期间女性性体验的研究表明，压力型生活事件与女性性欲下降存在显著相关性，尤其在疫情后期，新手父母、护理者、以及长期家庭照顾者中更为突出。
女性的性欲是如何被压力消磨的？讨论这一点，我们就要回到影响性欲的关键因素：“性不是一种生物驱力，而是一种由好奇、情境与意义驱动的激励系统”，由双重控制模型决定：
- 性加速器：注意到环境中所有和性相关的信息。你所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触摸到的、尝到的或想象到的一切，大脑都会将其编码为性相关的讯号，发送 “打开” 指令；
- 性刹车：与加速系统平行，它收集所有不该加速的理由。你所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触摸到的、尝到的或想象到的一切，大脑会编码为 “潜在的威胁”，发送 “关闭” 指令。
那些来自生活的压力显然属于性刹车。女性缺乏性欲不是因为性加速得太少，而是性刹车太灵敏。
慢性创伤，可能直接让女性 “没感觉”
如果伴侣抱怨我们动作太机械、没感觉，很有可能，我们正在经历某种创伤反应。
美剧《Dying for Sex》的原型人物 Molly Kochan 曾经在童年遭遇性虐待。她在播客中形容自己在成年之后的性体验中，常常 “身体在场，但是脑子完全没来”。这种身心极度不一致的情况，很有可能属于心理学意义上的 “冻结”。
（“冻结” 是一种人类面对威胁时的本能防御机制，与 “战斗”、“逃跑” 这两种创伤反应并列。为什么人在遇见威胁时会被 “冻住”？如果把威胁比作一只狮子，那么人在遇见狮子的时候，无法逃跑，无法反抗，只能原地不动。希望减少庞然大物的注意。）
值得注意的是，冻住人类的不只是灾难事件。如果人在关系中长期遭遇羞辱、否定、控制，神经系统同样有可能切断身体的通道。就像心理治疗师 Judith Herman 所说，创伤并不总是突发的灾难事件，更常见的是羞辱、控制与忽视的日常化。
如果一个女性告诉你她在性行为中 “没感觉”、“脑子是空的”，不妨和她聊聊她的创伤史。以下一组概念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什么是 “创伤”：
- 急性创伤（acute trauma）：指的是个体经历突发、强烈的威胁事件所引发的心理与生理反应。它通常发生在某次明确的事件中，如车祸、强奸、自然灾害、暴力袭击等；
- 慢性创伤 / 复杂性创伤（Chronic Trauma / Complex Trauma）：个体长期处于反复、持续的威胁和控制之中，通常由亲密关系中的压迫（如家庭暴力、情感忽视、权力失衡）导致。
女性在生活遭遇的创伤比我们想象中更普遍。根据世界卫生组织 2021 年发布的全球调查，约 27% 的 15–49 岁女性曾遭受亲密伴侣的身体或性暴力。全球有 6% 的女性报告过非伴侣的性暴力。在美国，每 5 位女性中就有 1 位经历过成年时期的强奸或企图强奸，1/4 的女性经历过童年时期的性虐待。
除却身体暴力，在面对造黄谣以及偷拍等影像暴力后，女性也倾向于回避性行为与身体解离。甚至，她们更容易发展出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症状。
或许到这里，我们就能明白为什么 Molly Kochan 在罹患晚期乳腺癌之后，突然决定离婚，与将近 200 个短暂的性伴侣连接。就像媒体评论她 “不是在追求性，而是在追问，我还能感觉到自己吗？”。
性的愉悦，也意味着身体恢复了灵敏，从漫长的冻结中将自己释放。
享受性愉悦的几条建议
“没有性欲” 并不意味着你出了问题。相反，它是一种身体的语言，比如 “我太累了”、“我需要被理解”、“我需要空间”。究竟怎样才能照顾好自己？我搜集了来自性教育家的建议：
- 看一看目前的关系中是否具备以下两种要素：
- 伴侣双方有深厚的友谊：像朋友般相互支持，同时在情感上站在对方这一边；
- 性爱优先：双方愿意暂时搁置日常事务，搁置工作、交友、追剧…… 约定专属的时间和空间。
- 性欲总是和生活紧密相连：判断你生活的环境是否足够好。Emily Nagoski 将好的环境概括为 “低压力、高感情、高信任”。不妨多问问自己，有没有压抑过情绪，有没有被很好地回应？再或者，真的睡够了吗？
- 专注当下有利于感受快乐：当不同念头如同瀑布般占据大脑，或许可以尝试正念。事实证明，冥想、呼吸练习有助于我们把注意力从评判和焦虑中抽离，回到身体的感受。此时，也更容易体验到性愉悦。
性不是亲密的唯一方式，愿你在关系里照顾好自己。